
我一直想寫一些有關吉隆坡的文字,尤其是有了旅居異鄉的經驗之後;似乎是要靠著這樣的書寫才能比較具體檢視自己跟這個城市的關係。而由我來寫一篇這樣的文章卻也是從一開始就注定是蒼白又空洞的。「吉隆坡人」這個標籤予我是曖昧的,是當我不住在這裡之後才開始比較常使用的身分標示。我不是在吉隆坡出生,是在小學畢業後才在這裡生活,到現在住了快二十年。住在這樣一個地理上靠著吉隆坡,在行政劃分上又不屬於吉隆坡市的地方,往往是身在外地時才會說自己是吉隆坡人,因為在家時我們的生活是「很不吉隆坡」的。
有一個時候我們使用「下坡」這個動詞,指的是去吉隆坡;而這裡指的吉隆坡是舊城區,有茨廠街、蘇丹街、諧街、Kotaraya、Central Market等等等等。而會把這個動詞跟這個城區劃上關係的人之中,我這個年齡層也可能算是最後一代了。後來好像就沒有人這麼說了。我們甚至可以使用「沒落」來形容這個地區目前的狀況。
我跟這個城區的關係只是中學時期短短的幾年。但是吉隆坡市中心這樣一個小小的區塊,卻是我一直會想念的地方。曾經在台北時寫下這些文字:
今天上課時,我向老師提出了一道疑問,然後莫名奇妙地腦海中快閃了一下,於是在老師向我解答時,其實我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另一個時空。我從Kasturi(吉隆坡一家補習中心)走出來,拖著夾腳拖斜背著包包,在綠燈亮起之前搶越過了馬路,沿著Central Market側邊走,小小的廣場上有賣keropok的、有炸香蕉的、有賣cendol的小卡車,還有總是有幾個街頭藝人或是彈唱或是呢喃,空氣中瀰漫著乾料海產店溢出粘膩腥味。那個時候移工沒有現在這麼多。Central Market後面那一座造型奇怪的小戲院,樓下總是有幾個大鬍子架著畫布作畫。我愛看他們作畫,但是必須趕快離開,因為要在這座城還沒陷入那近乎癱瘓的塞車前回到家。走過一座光亮的銀行大樓再過一條馬路便是我等車的地方。車站前後各有一列殖民時代的房子。當年的人蓋房子都會在外牆留下年份。我總望著那一列十九世紀末期的年份數字入神,似是想要凝視這個城市的故事,然後在我搭著巴士離去時將這一切拋在腦後。時常在某個莫名的剎那,腦中一閃便是這些場景且泛著綠光,還有當時的氣味、陽光……
那個時候,我們「下坡」補習,然後在補習的行程中延伸出種種年少足跡。我們會去「逛書店」,在茨廠街的大眾書局或是大書局,或是蘇丹街的上海書店和商務印書館,或是書櫃永遠是亂七八糟的學林學局;以及後來加入然後又消失在這個街區的大將書店。那時候還沒有Old Town這種像蘑菇一樣到處冒出來的連鎖咖啡店,我們有紫藤茶坊,有海螺民歌餐廳。後來我們把一條街稱作「文化街」,無視於這條街原有的馬來文官方命名,以「華人文化」的旗旘緊緊圍住,裡邊有書、有茶、有老房子、有華語流行音樂、有華語戲劇、有舞團。我們曾經誤以為這個城市因此會變得很有文化很有氣質。在這樣一個多族群的國家,我們躲進一條街道裡、沉浸在「炎黃子孫」的「中華文化傳承」之中,並且把其他族群的文化視作某種正在侵犯我們的霸權而隔離在外,這件事情是有多麼正當或有多麼不健康,確實是值得討論;但是,我想說的是,這個街區確實給了我養份,讓我在往後歲月提及中學時期的時候至少有一點點東西可以提及。閱讀更多»